而城,已然陷落。那個說著我們不知名的語言的民族也已經消失,帶著所有的秘密,走進無人追及的永恆。再沒有一支好戰的軍隊,能夠帶著一次比一次尖銳的武器來打擾他們了。在那個屠城的夜晚,悉數載記著神諭與簿記的羊皮紙卷在大火中焚燒,有著溫馴眼色的黑髮女子攙扶著在戰爭裡受了傷的戀人,沉默地走進熊熊的烈焰。王妃們雙手緊摟著倉惶失措的孩子,望著單獨跑回來的馬匹撲簌落淚,僧侶拾起滿地散落的刀劍自刎。   

所有的人,在那個火光沖天的晚上,全部離開了這座城。   

而歲月裡,惟一記得這全部發生的,也只剩這座城自己了。   

斑駁的城牆從此不再抵抗世界裡的發生。偶爾有路過的吟遊詩人模糊聽得關於城堡的傳說,他們騎著馬旅行到下一處城鎮,吟哦著悲壯的戰事,所有的名字逐漸在口耳交傳間失卻了音節與發生的聯繫。許多年以後,城堡的故事也變了。詩歌裡讚美一個英勇的國王,如何在一夜之間攻陷蠻族人的城堡。負傷的國王擎著聖像,不畏刀劍地隻身策馬馳入城門。   

後來,距離城堡遙遠的東方王國悄悄地衰敗下去。荒廢的城堡沉默著,吟遊詩人的歌聲也嘎然而止了。   

那些遠去的人們,在淊淊的時光洪流間,有沒有想念過他們的城堡?   

孤獨的城垛跌落在窗牆的腳畔,不再有知覺,也不曾死去。殘破的拱頂飛下幾隻鴿子,緩緩走過當年僧侶跪禱的祭堂,石柱索然地對望此刻滿符號與圖像的身體,逐漸忘卻曾經。陰冷的石牆房間空蕩蕩的,連幽靈也已經離去了。   

整處頹傾的城堡漸漸沉入無夢的睡眠裡,一點一點地失去記憶,失去著與世界的聯繫。站在城垛的矮牆間,我的雙眼正慢慢地泛上淚水。粗礪的石壁在月光下溫柔地站在我身後,但是我很清楚,於此,我不過是一名終須離去的旅人。   

只是在一夜之間被所有人孤單拋下的城堡,永遠並不能懂得,其實都一直還在等。


 < 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 12Nov 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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