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那維是一座用記憶假象混雜著歷史情感的碎瓦所粗率重件的城鎮。旁白背後有遙遠的弦琴聲,單調地停留在固定的音律,像是直接從畫面裡某處街角傳來,但是鏡頭推去特寫石屋壁腳乾涸的苔痕。柔焦。影像再度清晰時已經是一個老人遲滯的眼神,鏡頭拉遠,老人坐在白灰石牆角,沉默地撥弄著一把板琴。底那維的陰天令人不快……,令人極其不快。失去地中海的陽光,也就同時失去地中海蔚藍的天色與海景,這些林立於石版街畔的白灰石屋,在灰調日光下暴露著所有創痕與修補的漫不經心,像停屍間裡日光燈下毫不隱瞞曾經承受掙扎與痛苦的屍體。底那維是一具蒼白溽濕的,旁白遲疑著,城。

 鏡頭走過一個女人。她穿著白色長衫,所以整個人滲進背景的白屋牆裡;模糊中她的黑髮和眉眼飄出鏡頭,畫面切進俯角的街景,女人走進巷弄,舖著石版的街道伸舐進屋群的深處,底那維的死寂因為它壓抑的氣氛而有一種複雜的暗示,像是天長地久停格在喘席間無聲的剎那。 鏡頭巍顫顫地推仰角特寫上石版街道,跟上一個孩子吃力的腳步,孩子捧著一隻撲翅的鳥,回過頭來像是望向攝影機旁站的人,模糊地說著話。顯然聲音之間小孩和人都無法了解對方,旁白自顧自地背誦著一首據說是當地民謠的歌詞,畫面裡無聲的交談和表情自行牽扯地持續。你的眼你的唇是我的,旁白唸道,永遠永遠我的。後來那隻鳥不知怎地掙離孩子的手跌落到地面,孩子急急彎下身去,鳥向前跳幾步後飛走了,孩子追去,鏡頭愣著,旁白還在說,你的髮你的頸是我的,永遠永遠我的。

 底那維沒有沙灘,屋落聚集的盡頭就是陡峭的海崖,直直從海中拔出險峻的山勢,站到懸崖邊,風裡捲著世界邊緣的況味,有一股將人颳翻崖際的癲狂。傳說每到月圓的晚上,斷崖上會出現一名白衣少女,濕漉漉地從崖底攀著峭壁往上爬。如果有人看到了喊,少女就會鬆手又跌進海裡。鏡頭不太穩定地從崖邊俯攝浮晃的海,以及陰天裡翻滾的狂浪。那底下…有一種呼喚莫名升起……。旁白囁嚅著。背景音樂襯的是南歐一種單調卻讓人暈眩的手風琴,重複不斷如眼前黑影傾軋,最後乍然而止。鏡頭始終就停在那個畫面。 歡迎來到底那維。旁白說。後來又說了一次,然後這一切就開始了。

 < 刊登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Nov 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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