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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偏過頭去,試著斟酌說詞。必須承認自己長久以來遊走在現實的邊際,為了躲避週遭探詢的眼神,和亟欲投靠的隱密衝動,許多深沉的心事已經被淺意識機制抽像至在無可卒讀的地步;面對強顏沉浮於玩笑中的自己和艱複失形的過去,我感覺疲憊至極甚至無力保持清醒。 當寂寞變得不可理喻時,我於是靜默下來,冷冷看著心裡扭曲的身形。 

〈玻璃鞋〉這則童話的隱喻是,沒有魔法,灰姑娘不可能贏的王子的青睞﹔而想要找回那天晚上一見鍾情卻又瞬即消失的佳人,王子必須相信,虔誠地相信那只玻璃鞋將只有她能適合穿上,這當然是一個很不理性的方法,因為試圖尋回真愛畢竟是理性極限亦無能為力的難題。 艱難到無法理解,且無法循理智途徑加以解決的處境。 

青蛙從眼角看著我,說,不信的話,你親我一下,然後把手放到我這裡。我馬上變成王子給你看。 

人魚公主沒有女人的下半身,無論如何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 該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是水晶球﹖ 相信華麗的情書還是精確的出生命宮圖﹖ 星星王子,星座每月運勢,紫微流年,神籤,都說你對我不是真心的。你只是笑起來答道,已經說了一萬次我愛你,是你自己不相信,怎麼好怪我呢﹖ 

留下真愛,基本上又是理性極限也無能為力的難題。 艱難到無法理解,且無法循理智途徑加以解決的處境。 

童話的情節其實都很殘忍,十八歲以上經歷風霜的成年人不適合閱讀,因為他們知道那些屠龍和壞心眼的巫婆都是現實生活裡真會遭遇到的苦戰。睡前看這些童話會讓人精神耗弱。 變成天鵝的女人,被幽禁只能讓頭髮如慾念不斷生長的長髮女兒,流入陰溝卻一心一意莊敬自強的小錫兵。原來,沒有魔法之前的世界,現實可以殘酷如是。 時日間,我想我開始相信世界裡的弔詭與兩難,存在而且真實得理直氣壯。

那麼,現在你能夠瞭解,為什麼這隻曾經能夠引領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兔子,此刻竟只是怔忡在光亮之前了嗎﹖

因為,兔子的夢都醒了,不見了。 


< 刊登於自由時報自由副刊、8Jan 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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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街道,落霧。你坐到廣場的噴泉旁,等待整座城市的醒轉。像是端詳枕畔戀人沉睡的容顏,你靜靜的,深深的望著。幾次戀人在寤寐間閃現謎樣的笑意,是夢見了什麼嗎? 

夢裡那一隻蹫蹫獨行過教堂的鴿子,是我嗎? 

城市是一處混凝著意是與夢境的建築。你望著斑駁高聳的行道樹,走過也許有過數世戀人躊躇終夜的街燈,心裡不由得要浮起一種遙遠的情緒,在想如果能在城市兀自秋深的記憶裡留下形影,會是多麼幸福的事。知道嗎﹖我在這裡過。 等待過,守望過,你那樣恬靜地在我身旁熟睡過。 

像是一艘沒頂於時光洪流裡的巨大船骸,城市永遠地停留在某處經緯的交點下,纏蔓著星光照耀下的曾經歷史,以及燈光照耀下的身影與過往。旅人往返於城市之間,每每在灰泥的橋墩與地道旁,發現自己於不同時日裡所遺留的屍骸;夢著城市的人會死去,而夢著人的城市不會。獨自走進昏暗的巷弄,你望進阻街女郎沉默的雙眼,心頭緊過一陣難喻的情緒。 是不是在什麼時候,我愛過你? 是不是在什麼時候,我將愛上你? 

整座城市正逐漸盤根據結進你整處心靈。這是我僅剩的一切。旅人很早就知道自己只剩一副充滿印象的存在;在風塵僕僕的旅程裡,時空脈絡的場景早在物換星移間失卻焦距。我很孤獨,你要我嗎﹖ 女郎的眼神疲憊。夾在她指間的紙煙,忽明忽滅。

 我從來沒有感覺過自己的心,如是飄搖在絕望如斯的光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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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那維是一座用記憶假象混雜著歷史情感的碎瓦所粗率重件的城鎮。旁白背後有遙遠的弦琴聲,單調地停留在固定的音律,像是直接從畫面裡某處街角傳來,但是鏡頭推去特寫石屋壁腳乾涸的苔痕。柔焦。影像再度清晰時已經是一個老人遲滯的眼神,鏡頭拉遠,老人坐在白灰石牆角,沉默地撥弄著一把板琴。底那維的陰天令人不快……,令人極其不快。失去地中海的陽光,也就同時失去地中海蔚藍的天色與海景,這些林立於石版街畔的白灰石屋,在灰調日光下暴露著所有創痕與修補的漫不經心,像停屍間裡日光燈下毫不隱瞞曾經承受掙扎與痛苦的屍體。底那維是一具蒼白溽濕的,旁白遲疑著,城。

 鏡頭走過一個女人。她穿著白色長衫,所以整個人滲進背景的白屋牆裡;模糊中她的黑髮和眉眼飄出鏡頭,畫面切進俯角的街景,女人走進巷弄,舖著石版的街道伸舐進屋群的深處,底那維的死寂因為它壓抑的氣氛而有一種複雜的暗示,像是天長地久停格在喘席間無聲的剎那。 鏡頭巍顫顫地推仰角特寫上石版街道,跟上一個孩子吃力的腳步,孩子捧著一隻撲翅的鳥,回過頭來像是望向攝影機旁站的人,模糊地說著話。顯然聲音之間小孩和人都無法了解對方,旁白自顧自地背誦著一首據說是當地民謠的歌詞,畫面裡無聲的交談和表情自行牽扯地持續。你的眼你的唇是我的,旁白唸道,永遠永遠我的。後來那隻鳥不知怎地掙離孩子的手跌落到地面,孩子急急彎下身去,鳥向前跳幾步後飛走了,孩子追去,鏡頭愣著,旁白還在說,你的髮你的頸是我的,永遠永遠我的。

 底那維沒有沙灘,屋落聚集的盡頭就是陡峭的海崖,直直從海中拔出險峻的山勢,站到懸崖邊,風裡捲著世界邊緣的況味,有一股將人颳翻崖際的癲狂。傳說每到月圓的晚上,斷崖上會出現一名白衣少女,濕漉漉地從崖底攀著峭壁往上爬。如果有人看到了喊,少女就會鬆手又跌進海裡。鏡頭不太穩定地從崖邊俯攝浮晃的海,以及陰天裡翻滾的狂浪。那底下…有一種呼喚莫名升起……。旁白囁嚅著。背景音樂襯的是南歐一種單調卻讓人暈眩的手風琴,重複不斷如眼前黑影傾軋,最後乍然而止。鏡頭始終就停在那個畫面。 歡迎來到底那維。旁白說。後來又說了一次,然後這一切就開始了。

 < 刊登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Nov 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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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已然陷落。那個說著我們不知名的語言的民族也已經消失,帶著所有的秘密,走進無人追及的永恆。再沒有一支好戰的軍隊,能夠帶著一次比一次尖銳的武器來打擾他們了。在那個屠城的夜晚,悉數載記著神諭與簿記的羊皮紙卷在大火中焚燒,有著溫馴眼色的黑髮女子攙扶著在戰爭裡受了傷的戀人,沉默地走進熊熊的烈焰。王妃們雙手緊摟著倉惶失措的孩子,望著單獨跑回來的馬匹撲簌落淚,僧侶拾起滿地散落的刀劍自刎。   

所有的人,在那個火光沖天的晚上,全部離開了這座城。   

而歲月裡,惟一記得這全部發生的,也只剩這座城自己了。   

斑駁的城牆從此不再抵抗世界裡的發生。偶爾有路過的吟遊詩人模糊聽得關於城堡的傳說,他們騎著馬旅行到下一處城鎮,吟哦著悲壯的戰事,所有的名字逐漸在口耳交傳間失卻了音節與發生的聯繫。許多年以後,城堡的故事也變了。詩歌裡讚美一個英勇的國王,如何在一夜之間攻陷蠻族人的城堡。負傷的國王擎著聖像,不畏刀劍地隻身策馬馳入城門。   

後來,距離城堡遙遠的東方王國悄悄地衰敗下去。荒廢的城堡沉默著,吟遊詩人的歌聲也嘎然而止了。   

那些遠去的人們,在淊淊的時光洪流間,有沒有想念過他們的城堡?   

孤獨的城垛跌落在窗牆的腳畔,不再有知覺,也不曾死去。殘破的拱頂飛下幾隻鴿子,緩緩走過當年僧侶跪禱的祭堂,石柱索然地對望此刻滿符號與圖像的身體,逐漸忘卻曾經。陰冷的石牆房間空蕩蕩的,連幽靈也已經離去了。   

整處頹傾的城堡漸漸沉入無夢的睡眠裡,一點一點地失去記憶,失去著與世界的聯繫。站在城垛的矮牆間,我的雙眼正慢慢地泛上淚水。粗礪的石壁在月光下溫柔地站在我身後,但是我很清楚,於此,我不過是一名終須離去的旅人。   

只是在一夜之間被所有人孤單拋下的城堡,永遠並不能懂得,其實都一直還在等。


 < 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 12Nov 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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